轉基因水稻商業化之爭“甚囂塵上”

　　日前，一則“61名院士聯名上書管理層，請求盡快推進轉基因水稻產業化”的新聞再次揪出了爭論十多年的轉基因話題。而這一次的爭鋒，因指向“水稻主糧產業化”的問題而顯得更為激烈。

　　與以往“挺轉派”和“反轉派”關注於食品安全的舌戰不同，這次爭辯的焦點則指向“國家農業戰略”。由此，轉基因的關聯標簽上，除了食品安全外，還牽涉巨額利益的經濟賬以及漸行漸近的全球農業革命。

　　黃金大米 缺乏商業運作

　　這次出任“挺轉派帶頭大哥”的是中國科學院院士、華中農業大學生命科學學院院長張啟發，他同時也是美國科學院的院士。

　　這次引發爭議的是10月19日在武漢華中農業大學舉行的 “全國首屆黃金大米品嘗會”活動。現場300多名轉基因鐵杆支持者參加了活動方所組織的報告會，並參加了設在華中農大國際會議報告廳的“轉基因大米晚宴”。據悉，自今年5月以來，類似的轉基因大米試吃活動已在我國28個城市開展，都是華中農業大學為活動提供所需的轉基因大米。而這一次，還加入了剛剛收割不久的、由其自身研究種植的“黃金大米”。當日晚宴上，一種轉Bt基因大米被做成月餅、米糕、米粑和豆皮﹔而10公斤的“黃金大米”則被熬成米粥，供與會者食用。組織者、華中農大生命科學學院博士生導師嚴建兵說，舉辦這些活動的目的是為了宣傳轉基因水稻。

　　活動中，張啟發作了題為《作物育種的主要發展趨勢》的演講。之后其接受記者採訪時稱，對轉基因水稻在中國的前景表示悲觀。 “2009年5月，在11年的爭取之后，我們研究的兩種轉基因水稻，華恢1號與Bt汕優63取得了國家所頒發的安全証書，當時我比較樂觀，但現在4年過去了，這兩張証書也將在明年失效，但轉基因水稻商業化不是更近，而是更遙遠了。 ”為什麼轉基因水稻產業化會陷入困境？張啟發說，我以為中國人非常理性，有科學精神，但在2000年前后，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那麼多人冒出來反對轉基因。

　　他同時透露，分析國際國內形勢，推進轉基因水稻產業化已到刻不容緩的地步。今年7月，我國61名兩院院士聯名上書管理層，請求盡快推進轉基因水稻產業化。 61名院士在建議書中寫道：推動轉基因水稻種植產業化不能再等，再遲緩就是誤國，轉基因產業化發展不起來，則商業發展不起來，對科研影響非常大。他還提到，今年夏天海外49位專家寫信給管理層，建議推動轉基因農作物產業化，據了解“得到非常正面積極的回應”。

　　他提出，轉基因水稻國產化科研水平正處於最好水平，僅從技術上說，和美國有得一比。從1998年開始，經過11年的努力，華恢1號與Bt汕優63這兩種轉基因水稻在2009年獲得農業部的安全証書，當時離商業化種植還差品種審定、生產許可証、經營許可証。但因為外界一些反對聲音，農業部並沒有為其建立一套程序——如何評審轉基因水稻商業化推進的辦法。如今，安全証書到明年5月便要過期，因缺乏商業化運作，推進轉基因水稻商業化種植之路漸行漸遠。

　　大豆之殤 洋豆驅逐良豆

　　張啟發口中的刻不容緩，指的是轉基因作物的出現，正在撼動中國堅持確保糧食基本自給的農業戰略。據悉，我國18億畝耕地，即使在去年糧食“九連增”的基礎上，仍進口了5800多萬噸大豆，加上大米、小麥、大麥、油菜等，大概是8000萬噸，折成耕地則需要8億畝左右。而轉基因作物產生或增強了抗虫、抗病、高產、優質等性狀，在農業生產中能夠發揮良好的經濟效益和生態效益。如果不大力發展轉基因技術、保証糧食自給，可能將不得不放棄油料、棉花等一大批作物的安全。

　　這一點，從過去十年間中國大豆種植業的敗退中得以佐証。中國是世界大豆起源地，20年前中國實行大豆振興計劃，我國成為了世界大豆淨出口國，然而不過十幾年光景，中國大豆已經嚴重依賴國際市場，從世界大豆出口大國變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大豆進口國，其中國人消費的大豆70%~80%依賴進口，主要來自美國和南美洲國家，而這些大豆也基本為轉基因大豆。

　　為何中國“良豆”成功被“洋豆”驅逐？其佔領中國市場的殺手?就是低價。轉基因大豆因其抗虫抗病高產優質的特性，價格比我們東北的黃金大豆便宜百分之十幾，出油量又多了六分之一，於是，在開放進口后，東北黃金大豆被迅速淘汰。郎咸平曾在其博客中詳細記述了當年的大豆戰爭。 2004年，美國農業部率先調低大豆產量，導致芝加哥期貨交易所大豆價格連續上漲，漲幅近一倍。受大豆還將大幅增長的謠言所累，不少中國大豆加工企業大批量集中採購美國大豆。后來，美國農業部又調高產量數據，國際基金緊跟著反手做空，大豆價格瞬間腰斬，將眾多中小企業逼向絕境，國內油脂壓榨企業近70％停產倒閉。與此同時，國際大豆產業ADM、邦基、嘉吉、路易達孚和豐益五大糧商趁此天賜良機進入中國，賤價收購這70%倒閉的壓榨工廠。 2007年，國內食用油價格猛漲，承擔宏觀調控職能的中國儲備糧管理總公司曾拋出20萬噸食用油平抑油價，市場上卻波瀾不起。臨近2009年底，食用油再次掀起了一輪漲價潮，魯花、金龍魚、福臨門等幾大品牌幾乎同時宣布上調大豆油的價格，漲幅在10%上下，而且此次漲價卻是在國際大豆豐收情況下的漲價，正是凸顯了中國大豆油被外資控制的尷尬。對此，國家糧食局調控司副司長周冠華曾表示，對進口大豆的高依賴，導致中國在大豆的定價方面早已經失去了發言資格。

　　同樣，國內的棉花種植也遇到了類似的問題。 “如果當初不種植轉基因棉花，可能國內的棉花產業已被摧毀，更談不上打敗美國棉花了。 ”復旦大學生態與進化生物學系主任、復旦大學教授盧寶榮告訴記者。

　　如今，在江蘇一些棉花村庄裡，實現了機械化種植的棉花地裡隻有老人和小孩，但在十幾年前的棉花田間，卻是另一番光景。上世紀90年代，棉鈴虫大面積成災，當時三天打兩次農藥，棉鈴虫不死，將它們浸泡在農藥溶液裡，依然生命力旺盛。棉農們的主要工作就是抓棉鈴虫，不用半天，如蛆虫般大小的棉鈴虫就能裝滿半個小桶，當時在魯西南、冀南、豫北等重災區，棉花減產50%，有的地區幾乎絕收。在這樣的背景下，1993年，時任農科院研究員的郭三堆培育出高抗虫轉基因棉花株系，使中國成為繼美國之后，成功將人工殺虫基因導入棉花的第2個國家。

　　“是轉基因的研究成果拯救了棉花產業。當害虫咬嚼農作物時，被吞到肚子裡的Bt菌晶體含有的蛋白質毒素可以破壞它們的消化道﹔而芽孢能通過破損的消化道進入血液造成敗血症，最終使害虫一命嗚呼。 ”盧寶榮說，Bt被植入棉花基因內，定向清除棉鈴虫，農藥的用量直線下降，目前超過95%的中國棉花都是轉基因棉花。而與國產大豆被進口轉基因大豆打壓致死不同，10年前，中國自主研發的轉基因抗虫棉推廣面積首次超過了美國進口的轉基因棉種。

　　前車之鑒 等待安全結論

　　雖然經歷了大豆和棉花的前車之鑒，但國人對於專家們呼吁的走主糧轉基因產業化的提議，反對呼聲異常高漲。

　　據華中農業大學教授、國家重大科技專項“抗虫轉基因水稻新品種培育”項目負責人林擁軍透露，目前農業部正委托中國農業大學做轉基因大米的小型豬90天喂養實驗，還委托中國醫學科學院做獼猴喂養實驗，后者屬於靈長類，跟人類非常近。同時，中國農業大學食品科學與營養工程學院黃昆侖教授表示，其負責的轉BT基因抗虫大米的豬喂養試驗已完成，結果顯示，轉BT基因抗虫水稻與非轉基因大米對豬具有同樣的營養和安全性。黃昆侖解釋，在營養和毒理方面，豬胃腸道消化過程與人極為相似，可用於研究藥物在體內的動力學變化，而其生理性和雜食性與人的相似性，也有助於營養學的研究。因此，採用豬做試驗能更大程度反映出轉基因大米對人類食用的安全性。

　　對於我國在轉基因水稻試驗上的積極性，不少人質疑稱，至今全世界還沒一個國家實現轉基因水稻商業化種植，國人為何甘當 “小白鼠”？當初推轉基因棉花是因為虫害太嚴重，現在轉基因水稻有這種緊迫需求嗎？

　　林擁軍表示，水稻主要在亞洲種植，而全世界水稻研究中國最強，在其他作物轉基因研究上落后於美國，如今為什麼不能走到別人前面去，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據悉，美國已經批准了一個轉基因水稻的安全証書，可以商業化種植，但美國水稻需求量少，而公司要有利潤，沒有推廣價值就不干。如果我們一味拒絕轉基因產品，會導致農業生產落后於世界先進水平，重蹈大豆的覆轍，而一旦國家的主要糧食供給受制於他國，后果將很嚴重。

　　盧寶榮教授則從趨勢和危害的角度，說出了自己對“轉基因大米”看法。他向記者分析說，首先我們不用在轉基因主糧的問題上糾結。因為雖然目前我國批准進入商業化種植的轉基因作物共有西紅柿、甜椒、棉花、番木瓜等少數幾個品種，但如果算上深加工產品，日常生活中我們接觸到轉基因食品的概率接近70%。其次，對水稻種植來說，受日趨惡劣的生長環境和土壤影響，80%的農藥應用於防虫，農藥殘留十分嚴重，這比起未知的轉基因風險來說，危害更明顯。而轉基因的出現，恰恰可以解決這一虫害問題。 “有民眾認為轉基因雖然現在看不出危害，但不能排除今后以及后代危害的風險，這話不假。那麼退一步說，針對轉基因風險和農藥危害，一個是人類未知的領域，且有眾多科學家証實了其研究所得的安全性結論，另一個是已知的嚴重農藥危害，如果這兩種大米擺在我的面前，兩害相權取其輕，我寧願選擇轉基因。 ”

　　因噎廢食 孟山都的魅影

　　討論全球農業革命和轉基因技術，不得不提到一家公司，它被支持者膜拜、被反對者唾棄，甚至有民眾將之形容為最邪惡的公司，經濟海盜、以及始終籠罩著詭異魅影和充滿陰謀般想象的公司——它的名字叫孟山都。

　　今年6月26日，世界糧食大獎被授予一直致力於推動糧食作物基因改造的孟山都高管，以及其他兩名相關領域的科學家。這是該獎項設立27年以來第一次授予轉基因技術。 《紐約時報》對此的評價是，“孟山都獲得世界糧食大獎就好像是奧斯卡把最佳影片頒給了一部大制作的商業片，而不是獨立制作的藝術電影。 ”世界糧食獎與圍繞孟山都的洪水般的批判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在一個月前，美聯社報道稱，全球爆發了抗議孟山都轉基因食品的聲音，抗議者稱他們想喚醒人們注意到轉基因食品以及轉基因生產商所造成的危險。

　　那麼孟山都究竟是一家怎樣的公司？

　　孟山都成立於1901年，以制造硫酸等工業化學藥品起家。 1996年之前，孟山只是一家旗下擁有人造甜味劑、化學武器“橙劑”、除草劑“農達”等一系列化學制劑的化工巨頭。 1996年，孟山都通過公司重組計劃，成功從化工企業轉型為農業生物育種公司。而公司的核心技術，就是轉基因技術。作為世界領先的轉基因種子生產商，公司佔據了多種農作物種子70%以上的市場份額。自1996年開始，在孟山都等公司的推動下，美國的轉基因國家戰略飛速推進。美國農業部的統計數據顯示，美國的三大轉基因農作物大豆、玉米和棉花的種植面積分別佔相應作物總播種面積超過90%。

　　目前，孟山都是全球最大的種子公司，2012財年全球銷售額為135億美元。業務范圍涉及大豆、棉花、玉米、油菜和蔬菜種子，基因性狀研究，農化產品等領域。

　　一家擁有轉基因尖端技術的公司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其一邊向全球各國推廣轉基因種子，另一方面試圖壟斷轉基因種子市場的野心。因為有了孟山都，人們的爭論不光圍繞轉基因是否健康，隱藏在孟山都背后的政治色彩和壟斷意味，更讓人感到不安。郎咸平曾在電視節目上說：孟山都將會非常開心看到中國種植轉基因水稻。因為如今轉基因技術中90%以上的專利都是孟山都公司的。是的，孟山都會非常無私地讓渡一些技術給你搞研發，甚至，在初步商業化時，它也不收取專利費。但是等你形成規模之后，它就要跟你算賬了。到最后，我們吃的每一粒米，都要付錢給孟山都，那時，整個國家的糧食安全就控制在美國手上。

　　當然，農業戰略也不能因害怕而完全拒絕。盧寶榮表示，無論我們喜歡與否，轉基因一定會在全球范圍內不斷擴大發展。從技術和利益角度看，轉基因這項能產生很大經濟效益的技術，在當今國際競爭強手如林的形勢下，各個國家都希望在這個市場中佔有一席之地和分到一杯羹。中國不去佔領這個市場，其他國家將毫不客氣地佔領這一市場，最終依賴進口轉基因種子或者轉基因食品，重蹈大豆的覆轍。

　　根據2012年資料的統計，以轉基因作物種植面積來進行排序，中國排在第6位，全球排在第1~5位的國家分別是美國、巴西、阿根廷、加拿大和印度。由於我國在國際轉基因市場所佔的份額還不足4%，在未來全球資源趨於緊缺，糧食安全面臨日益嚴重挑戰和各國的經濟利益嚴重沖突的形勢下，不發展生物技術，不用我國的優勢技術去佔領國際市場，最終會處於被動局面。

　　欲說還休 涉足研發領域

　　覬覦轉基因作物的高產高效和低能耗帶來的巨大經濟利益，國內資本市場紛紛涉足轉基因研發領域。據了解，我國目前已經批准進入商業化種植的轉基因作物共有西紅柿、甜椒、棉花、番木瓜等7個品種，轉基因水稻、小麥和玉米已進入試驗性生產。過去10年間，我國因種植轉基因抗虫棉而減少農藥用量60萬噸，每畝減支增收130元，累計增收200多億元。

　　不過，在巨大的經濟利益之下，談及對轉基因的態度，很多公司卻顯出“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態度。一家上市公司高管告訴記者，國內多家公司對轉基因技術投入研發，期望未來市場開放后能參與競爭，但是大多公司不願過多提及自己在轉基因技術方面的研究和產出。“公司都認識到轉基因技術是未來的大勢所趨，也是公司競爭力的必要儲備，甚至是公司的戰略機密，但是很多公司不願提及自己在轉基因方面的成果，畢竟國人不理解，說得太多反而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

　　的確，記者翻查過往新聞發現，每年都有不少上市公司因被爆出生產或者種植“轉基因”作物或者食品，身陷輿論風波不能自拔。

　　就拿最近的來說，數月前，有組織針對北京、湖北等地市面上可能含有轉基因成分的大米、豆制品等進行隨機取樣並送至第三方實驗室進行轉基因成分檢測。檢測結果顯示，南方食品旗下的南方純豆粉榜上有名，其生產的南方純豆粉被檢測確認為Roundupready轉基因大豆。受累此消息，第二天南方食品早盤大幅走跌。之后，南方黑芝麻食品股份有限公司做出了“不使用轉基因大豆作為原材料”的承諾，以及承諾會對供應量進行整治並加強監管。

　　5月底，美國農業部宣布在俄勒岡州普通農田中發現含有種子巨頭孟山都公司研發的抗草甘膦除草劑性狀的轉基因小麥植株，這種小麥可以抗草甘膦除草劑，當向田裡噴洒孟山都公司的草甘膦除草劑，便可既殺死田間的各種雜草，又不會對庄稼造成損害。非轉基因種子往往需要多次噴洒多種除草劑，才能將田裡的各種雜草清除干淨。因此質疑觀點認為孟山都捆綁銷售，這家公司的股價在上周最后一個交易日大跌3.5%，日本和韓國先后宣布暫停從美國進口小麥。

　　當然，也有因轉基因概念受惠的案例。如近日農業部批准發放了三個可進口用作加工原料的農業轉基因生物安全証書，A股市場上，包括江山股份、新安股份和揚農化工三家用於轉基因的草甘膦概念股將直接受益。因受益於行業的高景氣度，今年以來，草甘膦價格上漲明顯，需求擴大，供給緊張成為草甘膦價格上漲的重要原因。

　　記者粗略統計，大約有超過20家上市公司投入了相當程度的資金進行轉基因技術的研究和開發。這些應用深入到農畜產品、食品、醫藥、轉基因檢測技術等各個領域，並取得了初步成果。如隆平高科公司是我國最大的水稻種子生產企業，公司在雜交水稻研究及利用方面處於世界領先地位，是全國最大的雜交水稻種子供應基地，我國超級雜交水稻三期規劃以袁隆平為主要負責人，前兩期順利完成，目前正是三期攻關計劃2010年實現，達到畝產900公斤。據袁隆平介紹，三期將含有轉基因技術。登海種業公司是玉米種子行業中的龍頭企業，集研發、繁育和銷售為一體，依托自身擁有的國家玉米工程技術中心，擁有優質玉米自交系及雜交種轉基因技術。

　　而一直頂著“轉基因第一股”帽子的豐樂種業雖然早在2005年就和中科院遺傳所合作，成立了中科豐樂生物技術有限公司，主業研究抗虫轉基因水稻，但是目前公司卻處於半停運狀態。

　　業內表示，雖然國內農業類公司對轉基因重視程度日漸增強，但目前中國轉基因技術發展整體相比美國落后，原創性技術不夠，理應積極加大技術投入。（邵麗蓉）